亵渎者，随龙降于世之人，其身亦龙亦人，非神之物，而魔之制。——《赛璐经·降罪篇》
改建成临时指挥所的房屋，原本是一位财主的资产，坐落于岚山山顶，以确保光照充足，背面的低地上还有着大片的树林。天气好的时候，财主会让下人在院子里摆上茶和点心，配上远处的好景致一并享用。
一层饭堂曾经是最富丽堂皇的房间，然而现在，那张雕刻精美的橡木餐桌上堆满推演兵棋以及散落四处的文件。东侧观景台所在的那面墙如今只剩下巨大的窟窿，残垣断壁犬牙差互，洞口挂着一块挡风顺带充作门帘的挂毯。图方便或者赶时间的人会直接从这里跨进灯火昏黄的室内，即使大门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。
“声音像是巫婆在**。”
所有推过门进屋的人一致给出了相同的评价。
这些人里面也包括贝德维尔·凯拉克。他正靠着墙，闭眼享受作战间隙难得的小憩，进屋后，那个和同僚抽烟的警卫员看到他血红的瞳色，说什么也不肯上楼通报，冷着脸让他在这里干等，他也懒得多做争执，乐得忙里偷闲休息一会儿。一旁大理石砌成的壁炉内，财主没来得及带走的诗集手抄本熊熊燃烧，拼上最后一口气与室内低温做斗争。
虽然亵渎者们并不是需要充足睡眠的那种类型，但是两天一夜的连续作战也着实让人有点吃不消。五个钟头前贝德维尔刚奉指挥部命令，把一群袭击炮兵阵地的两足飞龙钉死在崖壁上，只是从二楼传来的“谈话”声判断，这么做对于后续行动并没有太大帮助。
“半块鳞片都没蹭下来。你现在跟我说还要再来一轮？”声音来自骑兵团第八连队指挥官维拉爵士，唇边两撇蝌蚪一样的胡子和火爆脾气是这位爵士的招牌特色。“你们的大炮除了把马吓得惊慌失措以外毫无用处！”他又卯足劲怒吼了一句，不难想象因为气愤鼻孔下两条蝌蚪扭动的样子。
比较沉重的脚步声应该来自燧石营指挥官豪斯伯爵，他是一个有着宽阔肩膀以及浓密须发的巴特兰人，“骁勇善战”是这一族的代名词，面对爵士发难他没有马上回应，想来是在思考进一步的对策。
“冲了三个来回，人和马都累个半死，好嘛，拜你们所赐，防线现在倒退了十里地。”
“火炮的用处是给骑兵团开出通道来，何况你们比预定时间整整早冲出去三分钟！”沙哑的嗓音一听就知道是豪斯伯爵的副官，嗓门虽不如维拉爵士大，气势倒是一点也没少，贝德维尔依稀记得他姓“塞拉弗”还是“弗拉赛”来着，燧石营的建立据说和这位年轻贵族有着匪浅的关系。
“不错，但是小少爷，我不关心那些也不想关心，我们知道该什么时候冲锋。如果下次你的宝贝炮弹再落在骑兵阵列里头，我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当马铃使。”
“那是，是个意外……”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，面对维拉咄咄逼人的态度副官斟酌了一下用词，决定退让一步。
“好一个意外！总而言之，骑兵团不需要你们‘精准’的炮击支援！”爵士最后总结，“我们有我们的打法。”放下这句话他调转身走下楼来，一肚子怨气全部撒在了快要散架的楼梯上，路过贝德维尔身边时明显顿了一下，随后小声咕哝了一句“都什么怪胎。”便径自掀开门帘走了出去。
也难怪他这么大火气，骑兵团一向只招收那些名门贵族子弟，跟其他军中同袍比起来本来就觉得自己要高人一等，这会儿因为燧石营的误射导致马匹受惊阵线后撤，无异于是当众掴了他们一耳光。
骑兵老爷们受伤的自尊心怕是很难恢复了罢。想到这儿，贝德维尔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蹲下，裹紧斗篷拴住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热量，继续闭眼小憩。
然而一只皮靴突然重重踢在身上，几乎要把他踹倒在地，幸而跌倒前他一把扶住了墙才没有摔个嘴啃泥。
“狗，在这里偷懒打瞌睡，你很悠闲啊。”
来人整了整身上的行头，那是一件厚实而又乌黑漂亮的皮毛斗篷，
身为亵渎者部队，“兵装库”的教官，费利克斯·列兹图出身并不是特别高贵，但也绝不低贱。父亲是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葡萄酒商，年过半百才得了这么一棵独苗，自然是宠爱有加。而他本人也确实称得上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公子哥，深蓝色眼眸，举止优雅。在进入军队之后这位公子哥养成了两个习惯，其一是穿黑色皮靴，鞋尖还装饰有闪闪发亮的金属片，搭配上一身制服实在是威风凌凌。另一个则是级别低于哪怕是一级的属下，都要在跟他说话时佐以“大人”为开头，无一例外。
“我只是过来……”
腹部再次受到了鞋底的冲击，力度明显比上一脚大得多。
“啧啧，不要忘了，规矩。”
警卫员瞄了这边一眼，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继续和同僚闲扯。
“回报任务，大人。”说这话时他故意低下头，努力读重敬语称谓。
“很好，看来你没有忘。”费利克斯脸上笑意盈盈。“那么可不可以解释一下，为什么你在偷懒？”
“指挥官们在开会，属下在这里等，费利克斯大人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，虽然给出了答复，但是贝德维尔心里总觉得这个对话不会那么快收场。
果然，公子哥转头看向警卫员，对方耸肩做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表示情况并非如此，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令人感到毛骨悚然。
“看来你不仅是一条懒狗，还是一条会撒谎的狗。”说着，他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伸向腰间挂着的，用来“训狗”的皮鞭。
“出去。”
屋子外头冷的让人几近窒息，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热量随着斗篷被丢在地上溜得无影无踪。
四周聚起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。
鞭子在手上被甩得呼呼作响，完成热身后，公子哥握紧木柄高举过头顶，鞭梢软软地垂落在他脚边。
“神圣的教廷和教皇陛下本着慈悲为怀的心，给你们这种肮脏的狗一次赎清原罪的机会，然而有些畜生就是不知道感恩。”声音被故意提的很高，为的是让围观的人都听见。
一声脆响，皮鞭毒蛇一样在背上没被盔甲覆盖到的地方咬了一口，紧接着是第二下，第三下。
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，但是贝德维尔一声不吭，牙龈因为用力咬合变成了白色。
绝对不可以叫出声，更不可以哭。
厚重的云层掩映了天空原本的颜色，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。远处的平原上，上一次冲锋时留下的残骸还在闪动着火光，地上剑戟林立，成了无名逝者们的墓碑。
就像那天一样。
整个雪原一片静谧，人群像被掐断了声线，冷漠地围观这场行刑。
“满口谎言，罪上加罪！”
第八下的时候皮肤上被撕开了一个口子，血顺着鞭子飞溅到积雪和他脸上，观众们发出一阵讶异的感叹，纷纷猜测受刑人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过要受这么狠的惩罚。
“比龙更污秽的东西！“费利克斯竭尽全力挥动皮鞭，浑身的劲全部用在右手上，地上的血花又多开了几朵。
有个身穿医疗兵制服的女孩捂住了眼睛。
第几下了？十一还是十二。他没有数，只是觉得鞭子的力道开始变弱，看来差不多快要结束了。
终于，抽完第十六下后，公子哥停了手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，脸色因为气喘涨的通红。
“现在，给我滚到下面的战壕里去，找到你那群怪胎朋友，二十分钟后如果少一个人或者还被我发现有人在偷懒，就没这么便宜了！“说完这话，贵公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临时指挥所，人群开始散去，留下贝德维尔一个人默默捡起被冻硬的斗篷。胡乱拍打了几下后，他把那件斗篷披在肩上，望向远方。
风又刮起来了，带着一丝寂寥。被称为亵渎者的年轻人站在那里，任由银白色的头发飞扬，赤红的眼眸里没有其他杂乱的感情，只有坚毅。
无论如何，一定要走下去，直到杀掉所有龙，迎来战争的结束。
姐姐还在等他，就在中央圣座后面的天象塔里。
等着他某天结束战争，一起回家。
“就快了。“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，随后就跨开腿，向着山下的战壕慢慢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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